随风潜入夜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路得记是旧约里面十分特殊的一卷,记录了发生在漫漫长夜的士师时期之中的一件小事。和士师记里面动辄宣言民族自由、国家存亡,到最后支派反目,这样非常强调整体性的大事件相比,路得记所用的篇幅,用四章记录了一个家族的一个拐点。在当时代的人看来,不过是一家的小事,唯有士师记最后的家谱,让我们明白这一件家族级别的小事,关系到了整个民族的未来。显然这一卷的作者并不是士师时代的人,因为要记录家谱直到大卫,想必是大卫登基之后的事情了。也有部分人类认为,这一卷是对以斯拉和尼希米闭关锁国政策的无声的反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从新约的角度看,不光是大卫的家谱,基督的家谱也照样延续了大卫的王族根脉,同样能够延续到路得。那里有喇合,路得以及拔示巴。这三个人在摩西的律法面前都是有问题的——喇合本应该在被杀的人中,路得的民族身份本不能入耶和华的会,而拔示巴本来应该和大卫一同被石头打死。此外,我们在创世记还可以记得法勒斯和谢拉的母亲她玛。但让人跌破眼镜的是,颁布律法的神,不仅存留她们,还让她们成为引出基督的一员。这让人想起耶稣对祂家乡的人所说的话——“我对你们说实话,当以利亚的时候,天闭塞了三年零六个月,遍地有大饥荒,那时,以色列中有许多寡妇,以利亚并没有奉差往她们一个人那里去,只奉差往西顿的撒勒法一个寡妇那里去。先知以利沙的时候,以色列中有许多长大麻疯的,但内中除了叙利亚国的乃缦,没有一个得洁净的。”基督的家谱里,那些祖先的时候,岂没有其他更好的女子吗?大概是有,正如当时以色列有许多寡妇和长大麻疯的。然而神的恩赐和选召,又有谁能明透呢。谁能给神作谋士,指出祂的不善呢。
同样,我们用上面的眼光,再次审视一下路得记的背景。士师时代其实并不存在“国”的概念,以色列依然只是一个多支派民族,用今天的话讲,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其核心是共同的祖先和祖先的神。当路得记开头提到国的时候,我们知道这是用大卫的国的概念在描述。那时候遭遇了饥荒,我们并不稀奇,在士师记里充满了黑暗,当以色列人不敬畏神的时候,神就不祝福他们,敌人、饥荒和内乱此起彼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有一个家庭不愿意吃了小饼死就死吧,他们离开自己的故土,往摩押去寄居。我们通常的话语体系是,这一户人家离开粮仓之地去外邦,你看遭到报应了吧。似乎也没有大错,但我们不要忘记,他们的去,固然遭了祸患,然而没有他们的牺牲,路得记就不能完成,撒母耳记也无从谈起,列王记乃至新约都不成功。他们虽然死在摩押地,不得再见自己的地土,他们却用他们的生命,影响了两个人,并筛选出了一个人。我们不是鼓励并提倡前往摩押地去,我们只当说,神在他们的去向上也一同作工,并且在他们的软弱上,将神的旨意成全了。
然而十年一瞬,他们都死了,只剩下她们。今天被留下的她们已经大不一样,或许很多都是满心欢喜,知道那追赶的埃及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在当时的世代,寡妇的余生恐怕是毫无希望的。拿俄米在摩押是寄居的人,他们死了,她孤立无援,只能回去,而她也听见了耶和华眷顾自己百姓的风声。俄珥巴和路得,也一同上路要跟随而去。我们知道拿俄米劝俄珥巴和路得回去,而一个走了,一个跟着。拿俄米说的话,今天看来,是非常的真切。她对两人说的是“恩待”,今天有谁愿意站在一个被恩待的立场上呢?大家都是觉得自己是恩待别人,而全世界都欠了自己。这是拿俄米说的,俄珥巴和路得只有哭的份。就着肉体的情况来说,我们看到的是家庭的原则——长者在先。大人们喜欢的是彼得所说的“你们年幼的要顺服年长的”,却不见得有年长的样子。孟子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用这种角度解释,其实也不无道理。大人要有大人的样子,才有资格在小人面前为大。虚实之差是颇为巨大的。在名义上成为父母非常容易,在生物学上成为父母也相对简单,但是能尽到这地位上的责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保罗所言,“儿女不该为父母积财,父母该为儿女积财。”我们不知道拿俄米做了什么才攻略了俄珥巴和路得,但总之,今天还是能学到多少算多少吧。毕竟大家也不想遭遇同样的事情。
拿俄米力劝俄珥巴和路得回去,而不是传说犹大应许之地如何美好,神如何慈爱丰富,要她们也一同享受。“我为你们的缘故甚是愁苦,因为耶和华伸手攻击我。”拿俄米在路得记中的表现,并不能让我们看出一个十分敬畏神的样子,或者说是脚不沾尘的那种属灵。相反,拿俄米是非常务实着地的,她并不存在某种大言不惭的宗教狂热和沙文主义——她的家庭是为了生计背井离乡的,那时候他们的神并没有给他们食物——而是清楚地按照人的常理,指出了俄珥巴和路得相对容易的后路,那就是回娘家去。对这时候的拿俄米而言,真的是没有甜,只有苦。我们要回忆起上面所说的,路得记是一个与律法的字面相对的存在,我们在第一章前几节看到的是在神的律法之下人因为自己的软弱而站立不住,而拿俄米的态度就是很清楚的一种写照。她明白过来,要起身回去,知道神确实是伸手击打了他们,但是她也没有表现出信誓旦旦的希望,像是回去之后就能得着什么。她认为她即使回去,不饿死就差不多了,正如那一个浪子,就算回家放猪也罢,只要能吃饱饭就行。这里隐约给我们展示出来的,是律法的存在——叫人知罪,但律法并不能解决罪,正如他们都死了,再不能活过来。在拿俄米对俄珥巴的描述里,“你嫂子已经回她本国和她所拜的神那里去了”,显然拿俄米并没有搞什么强行改宗,也没说什么既然嫁给希伯来人了那就得信耶和华云云。依我之见,在当时的场景下,不如说是宗教意识淡薄(当然,现代感的犹太教还没有完全成型)。拿俄米对路得说“你也跟着你嫂子回去吧”,似乎在拿俄米心中,她们都是敬拜摩押的神的人,并没有一个显然的“改宗”的过程。正因为如此,当路得说出“……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 神就是我的 神。……不然,愿耶和华重重地降罚与我!”这样的话的时候,才越加让我们感到一种决志的心。然而这里依然有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俄珥巴顺服婆婆回去,遗臭万年,而路得宁死不屈死缠滥打,反而青史留名。神的预定真是奇妙。我想,神并不要一个对人言听计从死守律法的人,神不是死人的神,神是活人的神。神放了一个筛子在那里,这个筛子就是拿俄米。要拦阻一个人,用势力用凶暴可能不成功,这时候,用软的说不定十分奏效。这一个筛法,可能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自由意志”了。
她们终于回去了,正如拿俄米的自述,她是满满地出去,却空空的回来。她不觉甘甜,只觉得苦,并且她觉得这是神降下的天罚。我们看到说,她认为自己不受眷顾,被神责罚,然而她却经历了偶然的事情,当她们回到伯利恒的时候,正是动手割大麦的时候。按照以色列的律法,她们可以去拾取麦穗为生计。不得不说,这一份偶然十分不自然。在那个信息不畅道路艰险的远古时代,要估准日期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神让他们遇到这样的时期,谁能说,这里不是神旨意的安排,而是她们机智的报酬?到了路得主动去拾取麦穗的时候,她又正巧进入了波阿斯的田间。这样接连发生的巧合,让我们不得不承认这都是神的安排。以利米勒和波阿斯是亲族,而波阿斯是大财主。(所以当年以利米勒搬家究竟是为啥。)波阿斯出现的时候,他的形象是丰富的,是满有恩典的——他与他的仆人之间对话,令人感到画风一变。与前文里律法的可怕和压抑相比,波阿斯所表现出来的,都是祝福和引导。路得说的话十分显眼,“我既是外邦人,怎么蒙你的恩,这样顾恤我呢?”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外邦人,也大概知道摩押人在律法中的地位。而与此相对的是波阿斯的话,“你来投靠耶和华以色列 神的翅膀下,愿你满得他的赏赐。”这句话,虽然文字之间是波阿斯的话,我想,经历了数代之后成文之时,那些执笔者的心里,也同样有着这样的感慨。那些投靠耶和华的人,是否能和以色列民一样得主的喜悦?他们或许是被圣灵感动,将这样的祝福的话以波阿斯之口传述出来。这是恩典,这不是律法可以做到的,却是定律法之神真实的心意。
拿俄米到了晚上,知道了路得所遭遇的,她似乎一下子转换了风格,仿佛从一条喊苦的咸鱼,一下子活跃起来。当拿俄米听见波阿斯的时候,她首先是提他的善行祝福他,然后画风一转,提到他的亲戚关系,在进一步打探到情报之后,让路得锁定他的田间。第二章的最后几节,似乎一下子给我们看到拿俄米开始下一盘很大的棋,当拿俄米发现这个机会的时候,就要开始利用。于是路得如此行,直到收割的日子结束了。拿俄米特别提醒路得“不叫人遇见你在别人田间,这才为好”,似乎是一个防止节外生枝的信号。这个时候,路得就进入了听从模式,表现出了隔壁麦穗再多鱼肉再好吃也不动心的品质。到收割完毕,是个颇为长的时期,这时候,是一个漫长的蛰伏的时期。蛰伏期不好好蛰伏去搞什么见异思迁,那就没有大卫也没有基督了。
第三章是拿俄米出谋划策,拿路得当枪使,向波阿斯摊牌。这里有一个比波阿斯这样“至近的亲属”更加近的一位,波阿斯特意提出来,没有把他无视掉。有说法是那一位是律法,而波阿斯是恩典,靠律法不能得救,而恩典可以救我们。这样来表征似乎也没有问题。然而从非常字面的角度,我们看到波阿斯心里隐约知道了拿俄米的计策,并且也觉得不坏。当然我们读波阿斯的话,里面说“因为少年人无论贫富,你都没有跟从”,这里似乎点出来一些什么。似乎波阿斯也大概知道有这一回事,并且从第二章开始他就已经了解了背景情况,到这时候,似乎已经把路得给摸透了,也认定了路得本质不错。因此,波阿斯应承办妥这事,而拿俄米(幕后黑手就是这个人)则是一副大事已成的样子。
波阿斯果然行动起来,找了那一位更近的,叫他来赎以利米勒的家业。并且波阿斯指出,他们两人之外就再无别人了。那人一口答应,可见家业是好东西。然而波阿斯追加条款,把路得也添上。这时候,那人就说“这样我就不能赎了,恐怕于我的产业有碍”。想想确实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家业都是令人垂涎三尺,然而人并不是什么加分项目,不过像是附属品,有的时候,就像路得,倒贴那人还不要。这种事情古代现代都一样其实。然而波阿斯早已下定了决心,早就等着他说不,立刻下手立约,把继承家名的事情给办了,同时堵上了所有嘴巴。至于后面的事,不如说是顺水下去的。反而不如前面的那些低谷有味道。
最近读路得记,觉得路得记里面的事情,在时代背景里面,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只有那知道一切的神,才知道那些人间悲情喜剧,与未来和永恒有什么关系。就个人而言,比起追求什么,我还是愿意跑到内盖夫沙漠去,恐怕我费尽心思,自取其辱。神所预定的,既有人的软弱,也有人的定意,更有祂自己恩典的时候。或许,以利米勒不愿意去摩押,神是用饥荒逼他去,也未可知。现在我越发不敢随意论断圣经里的往事,毕竟记那些事,哪一天就在我们的身上成为了警戒。当我们认为“有碍”的时候,或许也正是为神的旨意让路呢。
神是仔细的神,祂关注每一个细节,知道人每一根头发。路得记即使从圣经中被忽略,我想也并不会让大部分人有什么差别感,然而神就是记录了这一家的小事,在这样微小的程度,照样将祂的恩典显明出来,叫爱祂的人得着好处,如在律法的暗夜中的春云时雨,润物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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